楼道里的灯又坏了。John在黑暗中摸索着开了门。还没等他反应过来，他就感到身上陡然一重，紧接着就是带着酒气的傻笑。
“John…Johnny！你……你你……回来了？”Harry口齿不清地在他耳边大喊，John感到自己的耳膜有点危险。
“Harry，你又喝醉了。”他一边责怪她，一边弯下腰去捡拾散落一地的酒瓶。
“胡……胡说！我没醉……”Harry仰躺在地板上，“就五瓶，一点……也不多。”她嘿嘿一笑，翻身拽住了John的裤脚，“我……我看见Clara了，她还……还和以前一样……漂亮，真的。”她又响亮地打了一个嗝。
John没有说话，任由Harry在一边说着疯话。他拿起茶几上的照片，Harry立刻连滚带爬地过来抢，一个醉鬼的力气实在大得惊人，John不得不放开自己痛得发麻的手指。
“你说……好端端的人，怎么……会突然死掉呢？”Harry喃喃自语，伸出手遮挡泛红的眼眶，“见他妈的鬼，谁……谁让你开这么亮的灯？！”
John关掉灯，在黑暗中席地而坐。Harry把头枕在他的大腿上，无声地啜泣。
拂晓时分，John轻手轻脚地站起身，跨过醉得不省人事的Harry。她把他给她盖上的被子踢到了一边，John重新给她盖好，对着他沉睡的姐姐发了一会儿呆，而后站起身来，走到窗前。
他拭去玻璃上的冰花，看见窗外一片素净世界，这才惊觉原来已经下了整夜的雪。
他依稀记得童年时和Harry一起堆的雪人，他们的妈妈就站在窗前向他们微笑。爸爸下班回来时踩着花园的小径，鞋底和积雪相碰发出的沙沙声总能被耳尖的Harry听见，然后她就会欢天喜地地宣布：
“爸爸回来了！”
爸爸推门进来总是要特别小心，因为他的女儿会躲在门后，冷不丁窜出来抱住他，让他不得不腾出没有拿东西的那只手用力地回抱她，不然她就一直赖在他的怀里不让他走。
John和姐姐不同。他喜欢等爸爸主动走过来，用有力的臂膀环住他。感受爸爸的外衣上残存的雪花，下巴上粗糙的胡茬，以及怀中那转瞬即逝的温暖。他总是很享受这一过程，等到爸爸走开他又有一瞬间的失落。那种温暖被空气慢慢抽离的感觉并不好受，一旦余温散尽，他就会拼命去回忆那种触感。
因此，他格外珍惜和爸爸在一起的短暂时光。
John眨眨眼睛，脑中却闪过另一幅画面。
“Johnny?还没睡吗？”妈妈敲了敲门，送进来一杯温热的牛奶，9岁的John怀里紧紧抱着他的玩具熊，靠在床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妈妈摸摸他的头发，关切地问他：“怎么了？”
“爸爸今晚回来吗？”他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期待。
“我恐怕他不能，他说他今晚要加班。”
“哦。”John有些失落的表情全被妈妈看在眼里，她怜爱地搂住他。
“我很抱歉，亲爱的。”她挨着床边坐下，“你爸爸总是很忙，我们要体谅他。”John点点头。
这时，Harry大大咧咧地晃进他的房间，看见他倚在妈妈怀里，立刻做了个鬼脸：“你到底是不是男子汉，Johnny？这么大了还要妈妈陪的小不点！”
“Harry，别这么说。”妈妈站起身，“早点睡，你明天不是还有数学测验吗？”
“嗨哟——别提数学——我恨那玩意——”Harry拖长了音调。
“Harry！”妈妈有些生气了。
Harry吐了吐舌头，一溜烟地消失在楼梯拐角。
“晚安，Johnny。”妈妈温柔地替他关掉了床头灯。
一丝微笑爬上了John的嘴角。但很快就消失了。
他好像又看见爸爸妈妈躺在地上，就像睡着了一样。
“爸爸，醒醒呀……”爸爸的瞳孔仿佛凝固在了眼眶里，嘴角还保持着惊愕的弧度。无论John怎样用力地摇晃他，他都不会再醒来了。
妈妈紧闭着双眼，曾经温柔地抚摸过他的头发的温热的手指，如今僵硬蜷曲，冰冷得让人绝望。
哦，还有他的姐姐，和他的父母一样倒在血泊里。
他颤抖着膝行至她身边，尝试着像身为医生的父亲那样给她测脉搏。她的手腕也是一样的冰冷，只不过还能摸到一丝微弱的搏动。他在惊惶中摸索到座机，又惊惶地发现电话线不知何时已被拔断。
他一个人，不知道在那死一般的沉寂中坐了多久，才等到一线生机。
“这个孩子我喜欢，留下他。”女人一扬艳丽的下巴，把抵着他额头的枪收回去，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他本不想回答，奈何冰冷的枪管逼着他不情愿地挤出一句话：“John, John Waston.”
女人涂得猩红的嘴角微微上翘：“Good boy.”
他的耳朵渐渐地从枪声带来的后遗症中缓过劲来，但是眼睛还没有习惯昏暗的环境。John缩了缩肩膀，默默地听着那个女人与别人交谈。
“你真的要留下他？”
“当然。”
John警惕地环顾四周，但是黑暗中他只能看见许多人影。
“Hello，John.”一个金发女孩冲他露齿一笑。
“Err, hi.”他尴尬地摸摸鼻子，“你怎么知道我是谁？”
“我叫Mary。”她答非所问。
John尴尬地点点头，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回应了。
气氛有些尴尬，John试图找些话题来打破沉默。
“你知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？”
“那个女人？”Mary歪着头，仿佛没理解他的意思。
“抱歉……我不是有意冒犯，我是说，呃，那个把我带过来的女人，她是谁？”
“你是说The woman？她就叫‘那个女人’。”
“哦。”
Mary沉思了一小会儿。
“我不介意告诉你她的名字，她叫Irene Adler。”
“哦。”
又一次冷场了。John模模糊糊地意识到，自己身处狼窝，最好还是别惹小狼。于是他搜尽枯肠制造话题。
“你的头发很漂亮。”John鼓起勇气说出了他对Mary的第一印象。Mary似乎很惊讶，但是她掩饰得很好。
“谢谢。”
John由衷地感到这场对话很怪，鉴于他还没有完全从父母双亡的巨大悲痛之中走出来，而且他的姐姐依旧生死未卜。超过一个字的句子能从他的嘴里蹦出来真是个奇迹。凭直觉他判断Mary和他有共同经历，但显然人家已经脱胎换骨了。
裤兜里的手机微微一震，打断了他的回忆。
看到来电显示的一刹那，他的神情凝重起来。
深呼吸，抛除一切杂念，他按下了接听键。
“Hello.”他的音调听起来不带任何感情。
“Hi, Jonny boy！”略带爱尔兰口音的戏剧腔猝不及防地响起，“今天真是美妙的一天！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约几个老朋友出来打雪仗了，你觉得如何？哦，差点忘了，我打电话给你可不是为了邀请你的。我听说你想离开？”
John张了张嘴，花了几个世纪的时间才回答：“是的。”
“哦，那真是太遗憾了！像你这样的神枪手实在是难得，放走了多可惜呀，是不是？本来我有意要让你取代Seb的位置的——Just a joke！”电话彼端传来Moriaty神经质的笑声，笑够了，他换上一副低沉的嗓音，“看来你已经想清楚了。那么，既然你去意已决——”
John屏住呼吸，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。他意识到自己的手心正在出汗，他更加忐忑不安。
Moriaty会同意吗？现在是不是正有一个狙击手在对面楼层瞄准我？他想象自己的额头亮着一个红点。
“——我成全你。”
他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。Moriaty答应得如此轻松，以至于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。
哦，上帝，这一定是在开玩笑吧。
“怎么样，很意外是不是？”那声音上一秒还带着笑意，下一秒就变得严肃而危险，“不过，我要提出一个小小的条件作为交换。”听见John在这头顿住的呼吸，Moriaty又发出了嗤嗤的笑声，“别紧张，只是一个任务罢了。只要你完成这个任务，就可以毫无顾虑地退出组织，尽情享受阳光下的美好生活，啊，多么令人向往！”
John隐隐地有些不好的预感。
“但是，如果你没有完成任务，那就太可惜了，等待你的将会是——”子弹上膛的声音清楚地传到他的耳朵里，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——
“砰！”一声枪响，伴随着一个女人的惨叫声和沉闷的倒地声。
“哈，真是美妙！像怒放的红玫瑰一样，多富有艺术性呀！喔，对不起了Audrey，我并不是故意的，哦……哦……”虚假的哭腔刺激着John的听觉神经，他咬紧牙关，竭力不让自己挂掉电话。他闭上眼睛，告诉自己就这一次，最后一次，接完这单他就不干了，然后他就可以隐退回平凡的世界里，再也不用过这种刀尖舔血的生活。
等了许久，终于有一方先打破了沉默：“任务对象是谁？”
“他是我的一个老对头，我和他势不两立。他就爱和我作对，我也乐意奉陪到底。他是个真正的高智商，可惜他就是不愿意加入ARANEA，啧啧，太可惜了！本来我俩还可以无伤大雅地小打小闹，可是他非要一次又一次地坏我的事，哼，他惹恼我啦！没必要让他活在这个世上，你去干掉他。他能像扫描仪一样把你看得透透的，哦，那样有什么了不起的？他可是个危险分子，瞧瞧，他把Irene那个小贱人迷得神魂颠倒，差点毁了ARANEA！杀了他，杀了那个咨询侦探，自以为是的Sherlock Holmes。”
“什么时候行动？”John故作镇定地问道
“就在今晚。你是个无所畏惧的战士，不是吗？John Waston？“Moriaty又恢复了他那股高兴劲儿。
John没有回答。
“沉默是一种美德。很好，想必你已经做好准备了。那么，Bye-bye——”
John背靠着墙壁才勉强站稳。他缓缓将手机拿开，在心里嘲笑自己。
像个懦夫。
TBC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一点注释：
ARANEA是拉丁语蜘蛛的意思。
好吧这个组织的名字一点也不高大上= =